专访许子东:做任何研究,你要找到你自己
现在大学生甚至研究生,很多名著都没有读过。为什么没读过,因为考试不考,考试要背的是文学史提纲,至于里面讲到的作品不知道。
我中间有几次机会可以到大一点的学校去,但是我考虑一定要为此精心设计项目,没太大的意思,一会生态文学,一会科幻文学,也很忙,跟着美国学界时髦的东西转来转去……
南方周末记者 余雅琴 黎衡
责任编辑:刘悠翔
许子东说,现在是出版文集合适的时候。
2025年,《许子东文集》由“理想国”推出,10卷本目前出了7卷:《重读20世纪中国小说》《细读张爱玲》《21世纪中国小说选读》《许子东现代文学课》《小说香港》《当代小说中的现代史》《重读鲁迅》。
“出文集是很多学者都希望的。”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学者有几个阶段,研究生阶段想留校需要写论文,过了几年,论文积累成了就想出书,书出到一定数量就希望至少能出选集,然后就出文集了,“一方面大概从客观上证明你的研究有一定影响,人家会把以前的旧东西找过来看。从个人来说也是一个检讨,以前是左一部右一部,每次都在探索,到了一定的时间就想总结一下,到底我这几十年写了些什么。”
许子东说话的语气和节奏,会一下把人拉到《锵锵三人行》和《圆桌派》的现场。文质彬彬,有上海普通话的抑扬顿挫,眉飞色舞之间,保持着知识分子的腔调。
从2000年开始,许子东频繁出现在凤凰卫视的《锵锵三人行》栏目,与窦文涛、梁文道组成黄金搭档。把茶余饭后的日常话题搬到电视上,对很多中国观众来说,这是一次关于严肃电视媒体的想象力解放。无所不谈的聊天,似乎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虽然谈话节目终究会散场,但许子东已成了中国当代最知名的学者之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三人中,许子东是真正的老师,他的传道授业解惑,围绕着20世纪以来的中国小说展开。在学者黄子平看来,香港发达的传媒影视产业,对许子东的写作和表达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个体贴身的生活经验和观察,机智而灵活的论述策略,使他的现代文学研究别开生面,别具一格。”黄子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许子东(中)与作家李洱(左)、学者黄子平(右)在北京大学谈文学。资料图
黄子平1984年冬在杭州开会时,结识了一大票上海的作家和评论家,其中就有许子东。彼时的许子东,三十而立,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是当时中国最年轻的副教授之一,携首部专著《郁达夫新论》,令黄子平侧目。“民族与性,是郁达夫的苦闷,今天也依然是国人的郁闷。”许子东如此解释这部由他的硕士论文改编的著作。《郁达夫新论》被收入浙江文艺出版社的“新人文论”丛书,这套丛书的作者,包括黄子平、陈平原、赵园、王晓明、吴亮、蔡翔等,成为“八十年代青年批评家”的一道风景。
1980年代末,许子东赴香港讲学时,认识了海外学者李欧梵。李欧梵获得了鲁思基金会的资助,邀请许子东赴芝加哥大学访学,同时还邀请了刘再复、李陀和黄子平。正是在李欧梵的启发之下,许子东展开了对张爱玲的研究。多年之后,李欧梵评价他:“许子东有一种能力,鲁迅或张爱玲的话经他讲述,摇身一变,总能产生出奇制胜的效果。”
在流行金句的互联网时代,“鲁迅是一座山,张爱玲是一条河”,成了许子东的金句。但他指出,这样卡金句是“偷懒”,甚至断章取义。“我的原话是,鲁迅是山,后面还有很多山,但没有鲁迅高,被他的影子遮盖了,而张爱玲是一条河。简化为鲁迅是山,张爱玲是河,合起来就是山河,这有点曲解。”许子东说。
1993年,许子东和黄子平不约而同来到香港任教。许子东在岭南大学,黄子平在浸会大学。两位南下的内地学者,在香港见面不算频繁,但每次都能“接着聊”,好像聊的是昨天才被打断的话题,黄子平把他们的关系称为“知识友谊”:关心彼此的写作和思考,关心同样的话题,并时时产生跟对方争辩的愿望。如今,两人都已是荣休的教授。曾担任岭大中文系系主任的许子东,在2025年10月被授予“资深岭南学者”。然而,刚刚南下时,黄子平感受到的是香港高校体制的“重英轻中”。“对我们这些不会发表英语论文的学者压力其实蛮大的,好在所在院校坚守了七十年代以来‘两文三语’的路线,使得用中文教学和研究成为可能,并得到承认。”黄子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锵锵三人行》曲终人散后,窦文涛组织了一个旅行节目《锵锵行天下》。疫情期间不能出国,“旅行团”来到青海,窦文涛请来了老友周轶君和许子东。青海的一片荒漠中,风很大,嘉宾没法出去,导演说就在车里录一场,要讲霍去病。周轶君特别犯愁,看着外面什么景也没有,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个时候,许子东就开始讲梁启超的小说《新中国未来记》,里面有一个人叫李去病,然后就讲到了霍去病。周轶君当场就觉得,许子东作为文学史的老师,真是平地起高楼。如今文集付梓,正是四十多年来的文字的高楼了。

许子东。理想国供图
作家论不流行了 南方周末: 你的文集是根据什么逻辑来编辑整理的?
许子东: 这套文集分为作家论、论文集、以作品为核心的另类文学史,还有我的自传这几部分。我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