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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舟共济:在路上的同济大学



速读:南昌到赣州的公路与自南向北流淌的赣江平行,两辆自行车沿着江岸,逆着江水的方向向南而行,渐次进入赣南山地。 几天后,学校突然宣布停课,全校迁往赣州——其时,同济师生刚从上海租界来到金华一个多月。 就是说,当抗战爆发时,同济大学已经在黄浦江畔的吴淞生存、发展了十年。

李庄因庇护了同济大学以及中国营造学社、史语所等文教机构而成为小有名气的旅游景区。行走在大师与普通人都行走过的街巷,沐浴着大师与普通人都沐浴过的江风,那些消逝的人——不论大师还是普通人,不论成就显赫还是寂寂无名,他们,都浓缩为李庄厚重的历史记忆。

对同济这所八年间六次迁徙的大学来说,它之所以在山河破碎之际屹立不倒并逆风飞扬,我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心里都深藏一句话,那就是童第周在谢绝李约瑟的邀请时脱口而出的——

我是中国人。

聂作平

责任编辑:杨嘉敏

纪增觉

1937年11月底,原本宁静的浙中小城金华突然热闹起来。同济大学助教纪增觉上街时,总是不断碰到同学和熟人。他们要么来自业已沦陷的上海,要么来自岌岌可危的杭州。几天后,学校突然宣布停课,全校迁往赣州——其时,同济师生刚从上海租界来到金华一个多月。

纪增觉打听了一下行程,得知从金华到赣州,通常路线是乘浙赣线上的火车先到南昌,再从南昌坐木船溯赣江而上。不过,烽火年代,火车运行极不正常,而南昌至赣州是逆水,区区数百公里,估计耗时需一个月。

纪增觉左思右想,决定另辟蹊径——他花15元法币,在金华买了一辆旧自行车。按当时物价,15元能买50斤大米或两条半白吉牌香烟。纪增觉打算骑这辆旧自行车去赣州。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姓李的同事。

12月13日,南京沦陷。几天后,消息传到金华,“人心受到极大震撼。”20日,纪增觉出发了——除了他和李姓同事,临时还有一个大三学生加入。三个年轻人,每个人身上只有20元法币。纪增觉的全部行李,包括一件大衣、一床床单、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本地图册。

那时,金华到南昌的公路,与今天路线基本一致。只不过,没有裁弯取直前,要比现在多出一百多公里,途经兰溪、龙游、常山、上饶、弋阳、余江和进贤七地。520公里路途,他们走了七天,平均每天七十多公里。按理,自行车速度应该比这快。他们之所以缓慢,乃是出于安全考虑,必须未晚先投宿。每天,遇到合适的落脚点,哪怕天色尚早,也得停下来。

三个年轻人除了在上饶住过一家稍微像样的旅馆外,其余时候,都住在极为简陋的大车店,甚至到寺庙借宿。很多年过去了,纪增觉还记得与寺僧一起吃过的两顿斋饭,饭桌上下饭的,只有一盘用盐水渍过的柚皮,“苦涩难咽”。

衢州郊外,他们遭遇了一群从前线溃逃的伤兵,伤兵拦住他们,要“借”自行车。三个青年没敢停车,用力蹬着车子落荒而逃。

到了南昌,路程才走了一半。连遭几次日机轰炸后,原本热闹的省城变得冷冷清清。休整两天,他们继续赶路——大三学生离去了,只余下纪增觉和李姓同事。

南昌到赣州的公路与自南向北流淌的赣江平行,两辆自行车沿着江岸,逆着江水的方向向南而行,渐次进入赣南山地。初冬,江南多雨,越往南走,公路建得越差。泥泞的公路上,两个人、两辆车挣扎着走了九天,途经清江、八都、吉安、泰和和遂川,终于来到450公里外的赣州。

1938年1月10日,纪增觉走进了宋代城墙拱卫的赣州城。同济大学设在城内镇台衙门,即今天的郁孤台公园北侧。不知初到赣州的纪增觉是否登上了差不多等同于赣州地标的郁孤台。若他登临的话,可以肯定,望着滔滔逝水,想想国土沦丧,多年前辛弃疾的诗句必然会涌上心头: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在街上,纪增觉邂逅了一个熟人,熟人是一个德国女子。她和丈夫一起,也刚刚从金华赶到赣州。不过,他们是坐车来的——在同济大学,曾有过为数不少的德籍教师及职员。

因为,同济大学的滥觞,就得从德国说起。

1870年,普鲁士在普法战争中击败法国,次年,完成了德意志的统一并建立德意志帝国。作为列强中的后起之秀,德国急于在东方扩大影响。1900年,德国人宝隆在上海创建了一家医院,由中德合作,取同舟共济之意,命名同济医院。同济医院开办后,声誉日隆,医护人员严重不足。于是,1907年,以医院为基础,宝隆创办了同济德文医学堂。5年后,更名同济德文医工学堂。

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上海法租界以同济德文医工学堂是德国产业为由,宣布解散学校。由是,同济学生四百余人从上海法租界迁往吴淞,借用已经停办的中国公学校舍。1923年,学校正式改名同济大学。1927年8月,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接管学校,命名为国立同济大学。就是说,当抗战爆发时,同济大学已经在黄浦江畔的吴淞生存、发展了十年。

宜宾李庄同济纪念广场  摄影 聂作平

由苏州前往上海时,我沿着京沪高速东行,在安亭转入上海绕城高速。吴淞境内,我发现,有一条路叫同济路,接下来是水产路。今天的吴淞,早已是车水马龙的上海城区的一部分,几十年前,吴淞却是一个多河汊与湖泊的小镇。与其他江南小镇不同的是,这里,有中国最早的大学城——从1905年到1937年,几平方公里的吴淞,集合了同济大学、上海医学院、江苏省立水产学校和国立劳动大学等八所院校——同济路和水产路,正是对那个逝去时代的追怀。

那一年,纪增觉23岁,夏天,他从同济大学毕业,随即留校,受聘为测量系助教。按约定,他应于1937年8月15日报到。不过,“七七事变”后,他预感形势危急,遂提前于7月底赶到学校。到校后,他发现除了同为助教的郭惠申外,测量系的教授和讲师一个也没来。

战争迫在眉睫。战火一开,地处江口的吴淞必然首当其冲,而同济大学肯定会被波及。为此,同济在上海租界内的地丰路( 今乌鲁木齐北路 )租了房子,准备将学校迁走。然而,整个测量系只有纪增觉和郭惠申到位,两人要负责把测量馆的所有仪器搬走。若在平时,只需一个电话就有出租车公司上门。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一切都变了。学校只得雇一些木船,走水运。黄浦江上日舰来回穿梭,不敢走。好在,地处江南水乡的上海,河流密如蛛网,大大小小的水道,大多曲折相通——于是,几条载满仪器的木船,从同济后门的河滨出发,沿着蕴藻浜西行,在嘉定转入苏州河顺流而下。如此迂回,以致区区几十里,竟走了三天。

纪增觉和郭惠申把所有木船送走后,已是8月12日下午四时,淞沪小火车已停驶,最后一班渡轮正在起碇,两个年轻人飞奔跳上船。第二天,淞沪会战打响。果然,吴淞首当其冲,而同济人苦心经营十年的校园,在炮火轰击下,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徐为康

当纪增觉和郭惠申忙着招呼民工们把学校的仪器搬上船时,徐为康一早来到同济大学。他刚在同济附属高级工业职业学校读完一年级。这一天,他是陪三弟参加入学考试的。三弟进了考场,他独自站在校门口。他看到,载满了全副武装的国军士兵的汽车,自校门前急驰而过。

考试进行到中途,训导主任匆匆走进校园,也不理和他打招呼的学生,径直冲进考场。一会儿,考试的学生夺门而出——鉴于战事随时发生,考试改期。

下午,徐为康和三弟回家时,他们在闸北车站下车后,发现大部分商店都关门歇业了。一些饭店还开着,里面坐满了国军官兵,他们正在用心地喝水啃干粮,“当天深夜,战事就开始了”。

等到与学校失去联系的徐为康再次得知学校消息时,已是9月。同济没能在租界待下去,而是迁到了金华。从吴淞到租界是一迁,从租

主题:纪增觉|金华|同济|赣州|同济大学|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