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交响乐团“神仙斗法”,时代交响在上海奏出时代新声
5月2日“印象诗篇”中国交响乐团音乐会 上海交响音乐厅 (摄影:董天晔)
从我5月上旬聆听的三支乐团分析,每支乐团都交出了一份令我满意的答卷。作为今年受邀参演的十支乐团中的两支“国字号”乐团之一,中国交响乐团在水蓝和景焕的分别执棒下在上海交响音乐厅举行了两场音乐会。第一套曲目,为纪念法国作曲家拉威尔诞辰150周年,水蓝执棒乐团献演了拉威尔《鹅妈妈》组曲和《达芙妮与克罗埃》第二组曲,另有福雷《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组曲和廖昌永担任独唱的马勒《旅行者之歌》。
水蓝在指挥西方曲目时所展现出的高超细节掌控和高尚音乐素养历来是其音乐会的看点。他把拉威尔和福雷所需的细腻和春意都勾勒到位,长笛、单簧管和双簧管从弦乐的低吟中自然飘出犹如无缝连接般丝滑通透。《达芙妮与克罗埃》第二组曲中,指挥家调动出让人敬畏的动态幅度,乐团要弱音有弱音,要强奏有强奏,要细腻有细腻,要炸裂有炸裂。
指挥水蓝
独唱廖昌永
曲毕,乐团加演拉威尔《波莱罗》结尾部分。这是一首极易出彩,但也极易翻车的高难度乐曲,需要无论是指挥还是演奏员都投入十二分的注意力。“国交”最后加演此曲,正就像是跑了一个全马再跑一个四乘一百米接力,那种在体力即将耗尽,电量即将告罄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惊人的专注度和精准度,不愧为乐团里的“国家队”。廖昌永在马勒之后加演,清唱了一首《踏雪寻梅》,回到了他舒适的风格和语言,不忘初心。
景焕指挥“国交”在第二套曲目中,上半场演出了施万春《节日序曲》和赵季平《第一小提琴协奏曲》,陈曦看着乐谱担纲独奏。下半场的交响套曲《山河颂》由乐团创作室六位中青年作曲家中的五位接力创作,一人一章。每位的音乐风格都极具画面感和史诗性,既有抒情段落,又不乏气壮山河,老少咸宜。
5月3日 “国交声 华夏情”中国交响乐团音乐会 上海交响音乐厅(摄影:叶辰亮)
小提琴陈曦、指挥景焕
“国交”离沪,“贵交”抵沪。如果说中国交响乐团是国有院团的火车头,那贵阳交响乐团就是民营乐团的急先锋。两支乐团分别代表了两种所有制形式,也引入了两类管理体系。不同的体制和管理架构会,带来选曲和演奏风格上的差异,但演奏水准并不因此折损。
5月5日晚,乐团在张国勇指挥下献演第一套中国曲目于上海交响音乐厅,同样有两天前“国交”刚刚演完的赵季平《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由乐团首席张金茹背谱出演,效果极佳。音乐会第一首为王西麟《火把节》,曲风热闹非凡。下半场,女高音宋元明在郭文景《远游》中担纲独唱。这部声乐套曲作于2004年,歌词出自中国诗人西川的同名长诗,同年由香港管弦乐团在中国香港举行世界首演。这并不是一首迎合大众审美的作品,充满象征寓意的唱词被作曲家配上浓烈表现主义的音乐,女高音在低音区的徘徊到最终的刺破天际,整曲传递出虔诚并升华的意象。排演如此一部奇作,确有民营乐团引领艺术风潮,更新大众审美的社会担当。
5月5日 “吟游他乡”中国当代作品 贵阳交响乐团音乐会 上海交响音乐厅 (摄影:蔡晴)
女高音宋元明在郭文景《远游》中担纲独唱
比较北京和贵阳来言,如果说“国交”是一辆兰博基尼,那“贵交”就是一辆“法拉利”,它们的设计理念和发展之路截然不同,但最终形态在速度与激情的道路上熠熠生辉。
展演中我所听的第三支乐团为北京交响乐团。金郁矿指挥乐团于7日晚在上音歌剧院献演科技交响乐组曲《交响编码》。作曲家郑阳用极为优美的音乐和略为传统的写法表现前沿科技,包括生物科技、量子物理、太空探索和纳米技术等。其中第四乐章引入了人机互动,音乐大体为人工智能创作,带给听众和业界对“人类”和“创作”之间关系的深度思考。
5月7日 科技交响乐组曲《交响编码》北京交响乐团音乐会 上音歌剧院(摄影:茅新麟)
花腔女高音张文沁、指挥金郁矿
“国交”是国字号乐团,“贵交”是民营乐团,“北交”是北京市的市属乐团,三支乐团分别代表国有、民营和地方院团的属性,基本可以涵盖中国广博的乐团生态,具有代表性。通过比对这三支乐团在本届“时代交响”上演的音乐会,综合十支参加本届“时代交响”乐团的曲目呈现,本届“时代交响”给我感触有三。
其一为时代感。贵阳交响乐团的第一套曲目是诠释时代感的极佳案例。施万春的《节日序曲》带有老一辈作曲家标志性的实诚和炽热。赵季平的协奏曲悠扬流转,结构清晰明了,抒情性和叙事性并举。下半场郭文景作于20多年前的《远游》依旧呈现出超前于时代的审美观和前瞻性。不管是来自我们的时代,还是当下的时代,不管是诞辰150周年的拉威尔,还是逝世50周年的肖斯塔科维奇,每支乐团和每位指挥呈现的中西方音乐都刻有深深的时代烙印,西方作品都以超越时代的姿态流传,中国大多作品反映出民族特有的时代精神。
5月6日 “纪念肖斯塔科维奇逝世五十周年专场” 贵阳交响乐团音乐会 上海交响音乐厅(摄影:蔡晴)
其二为科技性。上海民族乐团演出的第一套曲目《零壹中国色》是乐团与腾讯音乐天琴实验室共同打造的,由人工智能作曲系统参与创作的主题音乐会。5月7日北京交响乐团带来的《交响编码》除了在主题选择、电音呈现和即兴演奏层面都融入科技成分外,第四乐章“时空隧道”前示范了人机互动的即兴音乐生成,整个第四乐章亦是由人工智能为主生成的音乐。人工智能根据不同时代的音乐风格,生成了从巴洛克到斯特拉文斯基式新古典主义的数段音乐碎片。虽然这个乐章和其他乐章相比明显缺乏逻辑和结构,听感上不甚友好,情绪上难沉浸,内容上也略显苍白,但其对特定音乐风格的抓取、提炼和模仿能力让人刮目相看,既反映出当下人工智能的短板,也预示着人工智能作曲未来的巨大发展潜能。“时代交响”主动拥抱高新科技,探索前沿话题,投射出一条音乐的未来发展之路。
电子音效播放 武浩文 科技交响乐组曲《交响编码》北京交响乐团音乐会
其三为多元化。民族音乐和西洋音乐,古典音乐和现代音乐,传统技法和现代技法都在本届“时代交响”中交相辉映。仅此协奏曲这一嫁接独奏乐器和管弦乐队的音乐体裁为例,钢琴、小提琴、中提琴、琵琶和二胡的协奏曲代表作都在展演中有所体现。此外,老中青三代作曲家,女性作曲家,港澳台地区作曲家、生活在海外的华人作曲家的作品均得到充分展现,呈现出瑰丽多姿,多元包容的音乐地图。
参演的每支乐团都想把自己最为拿手的曲目带到上海。上海交响乐团和杭州爱乐乐团分别在孙一凡和杨洋的指挥下上演贝多芬《第七交响曲》,中国交响乐团和贵阳交响乐团分别在景焕和张国勇的带领下上演赵季平《第一小提琴协奏曲》。鉴于古典音乐曲库的浩瀚无垠,这些曲目上的“撞车”其实大可不必,或许展演主办方可以在总领全局的统筹规划方面发挥更为主动的作用,扮演更为积极的角色,细心调配展演的节目前后不重样。
不过赵季平的同一首小提琴协奏曲在前后仅仅两天之隔就两度上演,也引发了我的另一番思考。我发现,2023年4月27日,贵阳交响乐团参加首届“时代交响”,便在张国勇的指挥下于上海交响音乐厅携手吕思清上演了这部协奏曲。其后的两年间,陈燮阳指挥苏州交响乐团于2024年10月25日在上海交响音乐厅携劳黎,张国勇指挥苏州交响乐团于2024年11月18日在上音歌剧院携黄蒙拉又演出了此曲。两年之内,上海的舞台上五度出现这部小提琴协奏曲,不得不说是赵季平此曲旋律上脑,故而深得人心。
赵季平的成功是对中青年作曲家的强有力信号。在中国的音乐厅里,出彩的本土小提琴协奏曲,脍炙人口的《梁祝》、赵季平的协奏曲和叶小纲的随想曲都享有极大的演出市场份额。 除此之外,无论是乐团、听众还是市场都需要更多精彩的小提琴协奏曲来丰富曲库。中青年作曲家不妨以前辈的杰作为激励,始终保有为人民创作的初心,把新人新作的口号更新为新人佳作的理念,勇于让自己创作的作品站得住、立得起、演得久、留得下。
(唐若甫,资深乐评人,澎湃新闻·上海文艺栏目学术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