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躺平看戏,AI搭档创作:导演王翀的剧场实验
演员随机采访观众,即时摄影投放每个人的脸,问题限时一分钟,都围绕死亡——“希望自己的葬礼是怎样的?”“为自己的死亡做了哪些准备?”
“如果你(人工智能)今天剥夺了演员和作曲的工作机会,未来导演怎么办,编剧怎么办?”
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
发自:浙江乌镇
责任编辑:刘悠翔
在乌镇沈家戏园剧场狭小的等候区,22名观众乖乖按照指示,脱下鞋袜,换上拖鞋,寄存随身物品。在白纸上,他们写下对于“什么时候最让你意识到自己活着”的回答。这是为接下来一小时躺平看戏做的准备。大门开启,漆黑中烟雾流动,演员推出担架床,观众赤脚躺下,被推进空荡荡的剧场。
在开场的冥想中,观众逐渐了然自己即将启程前往“躺星”,躺平原来意味着死亡。演员随机采访观众,即时摄影投放每个人的脸,问题限时一分钟,都围绕死亡——“希望自己的葬礼是怎样的?”“为自己的死亡做了哪些准备?”有的人早早答完,尴尬地注视着镜头,等候看不见的倒计时来临,有的人话未说完,戛然而止。60秒结束时定格的镜头,仿佛是对人生最后一刻的记录。一个姑娘回答完问题,见还有时间,便垂下眼睛,说要显得安详一些,她如愿以偿。另一个冲着镜头比V字手势的观众,却因倒计时迟迟未到而忍不住焦虑,最后定格画面捕捉了她探头探脑的神态。
《躺平2.0》中,观众在接受演员访问,这是这部戏情节的一部分。乌镇戏剧节供图
在南方周末记者观看的场次中,观众大多是青年,大家频频提及生存的苦与累。在全场回答墓志铭的环节里,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观众说,“再也不来了”。导演王翀感到震惊,但细想又能理解,在高中那些学业繁重的日子里,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除了四位人类演员,剧场里还有两个特殊的“演员”,它们是扮演这趟旅程引导者的GPT-4o,还有负责作曲的Suno。人工智能参与艺术创作的边界在此间扩张。
观众向“高菩提”提出种种关于躺星的问题,屏幕上代表思考的小框被激活了,一两秒后,传来GPT-4o的解答,它说的普通话带有大模型训练出的新加坡口音。没有直接“现身”的Suno,则静静聆听着观众的墓志铭,在结尾送给大家本场专属的《墓志铭之歌》。
王翀写这部戏,也是在回应自己的死亡焦虑。疫情期间,他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动,摘掉胆囊,卖掉房子“停电亭”,过了四十岁生日,正式步入中年,同行旧友凋零的讯息也频频传来。“这些经历加在一起就会让我觉得人生无常。”2021年,他第一次在国内跨省自驾,想起家人经常吓唬他高速上大卡车多,乱得很,容易丧命,他在出发之前,立下遗嘱。
演出最后,观众需要经历走向死亡最后的步骤:消除记忆。演员走上二楼,依次念出入场问卷上大家的答案,再从楼上抛下。随着纸片落下,大量的泡沫也飘落下来,在脸上、身上爆破,发出细微的声响。在一片沉默之中,有人起身,向剧场门外的光亮走去。所有人安静地离场。
《躺平2.0》戏剧尾声,泡泡从天而降。乌镇戏剧节供图 极小剧场
在戏剧《躺平2.0》里,王翀延续了近年对于身体在场与观众互动的探索。担架床的位置变换了数次,分散又聚集,观众不仅与演员有交流,也和躺在附近的其他观众完成了各种互动。当观众两两并列,头脚相对时,演员发出指令,请他们观察身边人的脚,观众笨拙地用脚向对方打招呼,为彼此点赞、鼓掌。
剧评人奚牧凉看了该剧在乌镇的首场演出,他的感受是,与《躺平2.0》相比,王翀2021年的作品《存在与时间2.0》更能令观众感到身体层面的惊叹,“诉诸理性的东西和身体感受是相互呼应的”。后者有一个主演和七个群演,每场却只有一个观众。
当《存在与时间2.0》的大幕拉开时,站在台上的观众看到观众席有一座童年记忆的大山。三百多个从社会征集来的童年物件,放在观众席的座位上,替代了普通演出中会坐在观众席上的观众。这些可触碰的东西,刺激了观众自身的记忆。板砖录音机让人想起穿喇叭裤、花衬衫,戴蛤蟆镜的青年,大大泡泡糖要数粉红色的最经典。观众和主演聊着天,分享彼此的童年经历,一群人玩着丢手绢、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奚牧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个过程是一个身体参与的过程,是在国内的剧场中比较少见的。”
《存在与时间2.0》剧照。广州大剧院供图
王翀于2019年带到乌镇的戏《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2.0》,同样令观众不再能躲在观众席里。这部作品里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演员,四名观众分别扮演四个主要角色──猪、蚊子、海龟、斯诺登。演出中,观众全程佩戴耳机,并根据耳机里传来的指令完成相应的表演。
自2017年的《茶馆2.0》开始,空间与身体的关系已经引起了王翀的注意。这部戏在真实教室里上演,44个演员有30个是学生,“你想,几十个年轻的身体在你面前追跑打闹,你们是唯一的一排观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