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出口的漆器曾在法国掀起“中国风”
当你看到原本属于广作外销漆器屏风的构件，被装饰到室内空间作为点缀或者作为主要装饰物时，请不要惊讶，这在17-18世纪的欧洲，是一种流行风尚，这样的空间甚至还有专有的名称——漆屋。奥地利维也纳美泉宫的洛可可式的宫殿内，同样展示了从中国进口的黑漆描金屏风上拆卸改造而成的漆板画，配上洛可可的浮雕框，风味独特。
无论是漆屋，还是洛可可式的宫殿，这都是当时流行的一种时尚，也是财富的象征，更是地位和品位的体现，也反映了欧洲对东方漆艺的认可与迷恋。
正在广东省博物馆展出的“‘髹漆’与共——清代广作外销漆器”展对广作外销漆器与西方文化生活的融合进行巧妙的展示。回溯当年，从广州出口的漆器，如何进入到法国贵族乃至小资产阶层家庭？而这些漆器对法国的生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对于种种疑问，洛里昂法国东印度公司博物馆馆长布里吉特·尼古拉斯（下称“尼古拉斯”）于日前在广东省博物馆举办的讲座上，作了详细铺陈，她所在的是法国唯一一家展现清代中法文化交流的博物馆，在过去十五年间，该博物馆汇集了一批重要的中国外销漆器收藏，成为中欧艺术与商业交流的有力见证。
从广州到洛里昂 18世纪200次赴华贸易
1689年9月1日，法国路易十四接待了来自暹罗国家的大使，在当时的暹罗大使带去的众多礼物中，其中一架十二扇的中国漆器屏风（现藏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吸引了路易十四的关注，此后，随着大量漆器进入法国皇室，漆器开始广泛流传，并形成风潮逐渐波及巴黎以外的小资产阶层，掀起了“中国风”的热潮。随着对中国漆器的需求越来越大，法国皇室正式开启了与中国清代的贸易。
实际上，早在法国皇室官宣贸易之前，法国民间便已有商船抵达广州，“首艘赴广州的法国商船是民间商贸促成的，那就是安菲特里特号。它是1699年10月31日抵达了广州，并于1700年8月2日，带着珍贵的中国的货物返回了法国洛里昂，从此开辟了中法海上贸易。这次贸易，在法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为了庆祝，为专门在凡尔赛宫举办了中国舞会。”尼古拉斯说。
据统计，在整个18世纪期间，洛里昂市作为主要港口见证了法国近200次赴华贸易航行。
尼古拉斯介绍，在安菲特里特号的货物上，漆器品种主要有彩绘、雕漆和螺钿，但由于螺钿镶嵌的饰品在运输过程中发生碰撞后容易掉落，因此，螺钿在后期逐渐少见，进口明显较多的是款彩（又称为“科罗曼多”）。
但记者从另一个细节可以看出，当时的中国漆器在更早前已进入到法国贵族生活中，1630年出任路易十三的大臣并开始掌权马萨林的，也是路易十四的权贵，他是一位热爱东方艺术的收藏大家。在他的收藏清单中，记载了大量中国漆器。在他位于卢浮宫王室城堡与马萨林宫的寓所中，共收藏有129个漆盒以及3个漆匣、10个小漆壶、30个使用“中国漆”或“最精致的中国漆”制成的柜式家具。
广作外销漆器在十七世纪是十分昂贵的，例如一个游戏盒的价钱就相当于当时一个水手一个月的工资，因而，当时漆器仅能够服务于当时的贵族和富裕阶层。这在一封信件里也可以作证，1764年5月，法属毛里求斯路易港，穆里翁致信：“‘敏捷号’船长格兰先生即将启程返回欧洲。他好心同意代运两箱货物，内装两件中国漆制小书桌。我把它们寄给苏比斯亲王。”
中国器物进入法国 推动法国手工业发展
广作外销漆器的髹漆工艺多采用款彩和描金两种装饰技法。款彩屏风以其丰富的图案、亮丽的色彩、精湛的工艺备受欧洲上层社会的青睐。而广作描金漆器，尤其是黑漆描金漆器，大量外销，甚至可以说，中国出口漆器中数量最多的类别正是描金漆器，通常以黑地和朱地描金为主。它们富丽堂皇、华贵典雅，承载着西方人对东方的美好憧憬和对异域优雅品位的追慕。
尼古拉斯同时强调，与此同时，大量依据欧洲未知技艺制作的中国器物进入法国，对于法国的手工业，还有制造业的新实践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比如促成了马丁兄弟在1722年研发的“创新漆艺”——马丁漆，就是模仿中国的漆制工艺；1740年塞弗尔瓷器制造局的建立，并推动了1753年在巴黎和阿尔萨斯地区首批壁纸工厂的成立。
尼古拉斯说，“在十八世纪，欧洲为了学习中国漆艺，工匠们和化学家们费尽心思，尝试使用清漆来模仿中国漆，但始终没能够达到中国漆器的品质。”
不过对于这一点，法国高等实践研究院、法国科学研究中心东亚文化研究所研究学者李琳珑则有不同看法，“至18世纪中期，法国的漆艺已相当成熟，从外观上已难以区分来自中国的漆器与法国仿制品。马丁成功欺骗了不少鉴赏家，而朗格鲁瓦更是在仿制中国家具方面达到了完美的水平。”
李琳珑认为，法国在路易十五与路易十六时期吸收东方元素，逐渐形成具有本土特色的审美趣味，并重塑家具的装饰风格。这一转变不仅体现了工匠与“定样掮客”（Marchands-merciers）对异域文化的主动回应，也揭示了法国在装饰艺术领域借助进口、转化与传播远东技艺以强化文化主导地位的策略。
东方漆器逐步融入法式装饰体系
早期输入的中国漆器，多作珍贵收藏或奢侈陈设，尚未用于家具贴饰，但法国工匠很快尝试本土化处理，如为漆器箱匣加装镀金铜饰，或改造成墙面装饰，使东方漆器逐步融入法式装饰体系。
路易十五时期，中国漆屏与漆板，以鲜明色彩与生动构图契合洛可可风格，广受欢迎。这时候的五斗柜或其他家具的正面镶嵌了18世纪初的中国漆板，饰有各种植物缠绕的图案，特别是牡丹，鸟儿在其间飞舞。
尤为有趣的是，除了把漆器拆解，融入到生活的装饰外，在漆器描绘的题材上，也融入了欧洲人的身影，在2024年，法国东印度公司博物馆收藏到了一件十七世纪末的中国漆器橱柜，黑漆木质，饰有金色多彩纹样以及螺钿镶嵌，尤为值得一提的是，漆板上描绘了一幅狩猎的场景，里面有三位骑马的欧洲人，一名步行的仆从，还有一只狗。“欧洲人的形象特征非常鲜明，风格化的五官、独特的服饰与帽饰，而且武器是欧洲常见的长弓和火枪。”尼古拉斯认为，狩猎图像在清朝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但在康熙时期的外销漆器里，绘制由西方人主导的狩猎场景则非常罕见。
由此，中西方的漆器贸易，如同一座桥梁，连接着不同文明、不同文化间的沟通与交流，为双方都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中国漆器外销至西方，对西方的艺术风尚、漆器产业都产生了促进作用。外销漆器的巨大市场需求，也极大地刺激了中国尤其是广东漆器业的革新，促使广作外销漆器形成独特的地域特色
■收藏周刊记者 梁志钦